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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2TXT > 都市 > 马恩的日常 > 第八百九十五章灯火

真空的黑暗中,不需要呼吸,没有敌人,就连“我”的物质载体似乎也消失了,唯一可以念想的,就只剩下内在之眼、山河图和那如在脑海中扎根的声音。

这声音所言,马恩过去也想过,正因为日益三省吾身,所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的过去,去检视过去的自己所留下的足迹。只是,在他眼中还有迂回之机的时候,这种种念头都不过是一种参考罢了。这些念头也不如现在的声音那么强烈,那么清晰,而最让马恩自己感到惊讶的是,自己的心绪正在产生明显的动摇。

在这片黑暗中,没有人能看到马恩的动摇,也许在平日里,也从未有人见过他有过半点焦躁,可最了解马恩的,就是马恩自己。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地感到,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想法,在这深邃的黑暗中,彻底暴露出来,在没有一丝遮掩。

于是,那声音就更大了,就如同从远方一下子腾挪过来,凑在耳边低语。那细碎的低语是如此的繁琐,如此嘈杂,如此的令人不耐,就算试图岔开注意力,将其扔到一旁也做不到。它就像是困扰无数病人的耳鸣,即便在听不清的时候,也无法忽视它,也如耳鸣给病人带来的痛苦,这声音也让马恩开始感到痛苦。

嗡嗡嗡——嗡嗡嗡——络绎不绝——嗡嗡嗡—

即便在这个无形的黑暗中,马恩依旧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眩晕。这声音已经不仅仅是在述说道理,用一种建议和交流的方式去鼓动,在马恩的知觉中,它已经渐渐表露出了一种恶意。马恩不认为自己是聪明人,也不太懂分辨太过复杂的正确和错误,但他一直都听父母在说:当自己觉得不舒服的时候,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现在,马恩觉得就是这个声音让自己出了问题。它的话很有道理,很贴合实际,马恩并不否认,自己之所以活着,仅仅是因为自己在生存危机的处理上,比过去的自己更有效。而这种生存倾向,确实是有代价的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把个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亦或者说,在风起云涌的大时代,有太多太多的人将许多事情放在比自己的生命更优先的位置上,认为这么做会让自己短暂的人生更加丰富多彩,能够收获更大的价值。马恩毫不怀疑,这是一种伟大的情操,但是,如何才能让自己的生命更广阔,让自己的生存变得更有价值,并不是单纯地去做加减就能证明的。

马恩已经充份理解了这个声音的意思,但他不认为,它所言的道理是唯一的道理。从他生下来起,他的父母,他的老师,他的朋友,他的老师,他的工作机关,从来都没有说过,更没有暗示和倡导过,让他在工作问题和生存问题之间做一个优先的选择。

他所接受的教育,讲究奉献精神,但从来都没有说过,为了处理当下的某个工作上的难点,就要当事人甘愿付出生命的代价。所有的牺牲,都是在提高生存几率的前提下,依旧无法做出完美的决策,所被迫产生的牺牲。而他的父母更告诉过他,一个人的生命是何等的宝贵,因为人生来只有一次。

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一个人在关乎生存的选择中,如何做出决定?

——不要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要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马恩在扪心自问中,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山河图中。

卷轴漂浮在这黑暗的真空,它等待了太久,而在外面的人们也等待了太久。马恩知道这个声音说得最正确的一件事:自己的效率确实低下。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要在这思维的冗余之后,抓住一切机会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马恩是个笨蛋,他能够思考这些生存哲学的问题,却无法准确权衡不同道理的优劣,但他有一个多次得到证明的法宝:用事实来说话,用实践去检验真理。

所以,如果自己的冗余是错误的,那就让事实告诉他。马恩从来都不是墨守陈规的人,正因如此,才有了现在的他。他如今是这个样子,本就是事实博弈的结果。

那声音是很有道理的,不管它来自于哪里,也许它真的就是自己内心所想,所忧虑的表现,所以,如此的碎碎叨叨,如此的令人不耐。但是,一个人内心中最强烈的冲动,最焦虑的决定,并不总是最优选择。

马恩只是想着,聆听着,感受着自己心中,从未如此清晰展现的情绪,然后将这一切都带入了山河图中。他没有身体,说是“一跃而去”也不过是心中的动作,当山河图本就是他心中的“旋律”,是他的思想和身体中,最具备个人特质的那部分。尤其在这个真空的黑暗中,宛如自我完全暴露在外,面对这卷已经被怪诞激发的山河图,感受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敏感。

所以,他这一跃,是如此的轻巧。就如同两个世界之间的界限也不过是一个幻觉,是一个陈旧的观念,他跃入其中就如敲碎了想象力的边际。那个熟悉而广阔的世界,千种声音,万家灯火,齐齐挤入他的脑海中。也就在这一刻,他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所在。

身体就在这里,仿佛自己从来都没有失去这个身体。身体也不是湿气,不是那片潮湿的黑暗,不是那无形之物。身体是固态的,是有形的,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男性。

马恩仿佛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乃至于连细胞的新陈代谢也没有忽略。凉意和暖意宛如化作了无数的丝线,如春天的草根一般在体内滋生。他所感受到的,以及让他有如此清晰感受的,仅仅是二十四个怪异符文当初孕育出来的力量。

那些锐意的气态,沉如水银的液态,阴阳缓和的所谓混元,都已经不存在了。扎根在这个身体中的,就只有最初的凉意和暖意。凉意就如三伏天的凉水,暖意就如寒冬中的阳光,虽然称不上强烈,却让他觉得滋润和畅快。这怪诞的力量在这一年里,不断变质,深化,可到头来却仿佛只是转了一周,又回到了原点,依旧是它们自己当初的模样。可是,倘如用二十四节气去解读二十四个怪异的符文,这般周转不才是正常的吗?正如一年四季,二十四节气,只依赖于星球的转动,固有其的规律。人们正是总结了这个规律,才有了二十四节气,这是人类祖先们最早的最系统的星体科学结论之一。

二十四个怪异的符文尚未完全解明,二十四节气却已经在马恩面前展现了它的循环。

马恩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的存在,便开始下坠。山河图中似乎也有了真正的风,而不再仅仅是风的声音。实际上,很多声音在常识中的源头,都已经在山河图中有了体现,并不仅仅是“风”而已。这里的景色,原本只是在表述一个巨大的幻想,一种泛泛的哲学理念,可在那潮湿的黑暗中,围剿了所有现神的怪物后,似乎就有了某些更为本质的变化。

山河图的变化是复杂的,更是难以捉摸的。“旋律”的力量,以及“旋律”营造的午夜回响,本就是和人们常识中的现实世界有巨大差异的环境。在这样独特的环境中,一件本就十分独特的事物,发生难以捉摸的变化,并不是马恩亟待了解的事情。

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聪明到能够钻研出这其中的秘密。这本应该是由更善于此道的研究者去做的事情。在社会分工中,他有自己的定位,也有更加迫切,更加优先去解决的问题。

山河图反映了自己的心声,而这个心声是有力量的——马恩仅仅知道这一点,但已经足够。那个声音说得很对,他已经没有底牌了,所以才更要打好手中的牌。

在一场牌局中,一张牌的价值并不是完全由牌面上的数字决定的,而胜负也不会因为牌面已经注定就有所定论。

马恩下意识伸手抓了抓头顶,他又一次反应过来,那顶深红色的帽子已经不知何时,早就被吹飞了。“哼。”他发出声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哼这一声,但他觉得那个自己的情绪似乎被哼出去了,那喋喋不休的声音也渺茫。他越是向山河图中坠落,那声音就好似紧紧追来,却又越落越远。

山河图中如有二十四节气轮转,一切景色,都在褪色,那些令人心绪起伏的,美不胜收的一切,再次变得苍白而单调。之后,马恩的世界,再次回到了他最熟悉的日常中。

这苍白又单调,无比枯燥,没有丝毫浪漫的日常,如画在卷轴上,又伴随卷轴一起收束,如一些走马观花的记忆,落入马恩的脑海深处。

只剩下一个马恩了。

马恩猛然睁开眼睛。仿佛在黑暗中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当他醒来,就再次看到了周遭的人们。自己的队友危在旦夕,似乎只剩喘息,而神社的巫女意图从一个可怕的噩梦中挣扎醒来,马恩几乎没怎么多想,就觉得她一定能够从这噩梦中醒来——她受到的创伤是真实的,因为,她的痛苦是真实的,但是,这里是神社,她也是这支队伍里,唯一一个完全基于感性和责任,凭借以自身的意志做出选择,毅然去面对这场灾难之人。

在神社里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从她从姐姐鹫峰紫苑手中接过传承的责任开始,她就已经站在这个战场上了。

既然如此,她就必须站出来——马恩一直都能察觉到,她的这个意愿是如此的强烈。哪怕面对的是“神明”,这个神社对她的意义,依旧是她心中最坚实的力量。

若是在常识现实中,心灵和思想或许不能直接决定太多,但是,这里可是午夜回响呀。马恩已经亲身体会到了,心灵和思想在这个特殊环境下,所能产生的巨大力量。

只要是在这个午夜回响的神社里,马恩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位年轻的巫女小姐。

而在众人的前方,盘踞天地之间的“神明”已经挣脱了仪式的束缚。它的一小部分被割裂了,但它的总体量依旧如此惊人。或许仪式对它带来的伤害,只是被蚂蚁轻轻咬了一下,或许更有不如,但它显然意识到了这种敌意。它第一次让人感受到,它的注意力已经开始集中,就如同一个人把自己散漫的目光专注于某个事物上。

这种针对性是明显的,不需要去关注它的身体,也不需要过多猜测,这是一种发自本能的直觉。仅仅是一种关注上的转移,就已经让午夜回响里的神社涌现诸多奇形怪状的轮廓,那些如怪物般的身影也是变幻莫测的,它们从废墟中爬起来。空气也变得干燥,传来一阵阵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就如同春天田野里青蛙蟾蜍泛滥,一个劲地叫喊。

马恩不觉得这些怪物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但它们的数量太多了,直接就能把整个神社给填满,这意味着每个人都会是它们的目标。而“神明”的目标则很洁晰,与仪式的执行者相比,马恩等人是被殃及的池鱼。

而作为仪式核心的两人,安琪儿小姐和上原专务,彼此之间的关系和立场似乎正发生调换。马恩陷入黑暗之前,安琪儿小姐已经抓住了上原专务的手,而挣脱黑暗之后,安琪儿小姐已经站了起来。她似乎拥有完整的神智,可是,她的目光炯炯,确实在这夜色的午夜回响中发光。

被这双异常的双哏叮着,马恩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这目光太有针对性了,其中的情感更是灼人。如果可以,马恩真想把深红色的帽子压一压,可他现在已经没了帽子,挡不住这如择人而噬的视线。

“安琪儿小姐?”马恩轻轻说着。虽然对面的情绪是强烈的,但他并不是浪漫之人,他的世界是枯燥的,他的心绪也只有平静。他感到凉意和暖意充盈自身,连身体都容纳不住,便穿透肌肤向外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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