鹫峰红苑好奇地审视着这个奇妙而广袤的楼层,同样是水泥质地,但这里的房间和墙壁却显
得比下方的楼层更加冷峻。尚在半空时,她可以看到如同大锅盖般的天花板,还想若大胖子先生
还能不能将它砸碎,可落下地来,哪怕是站在高耸的塔楼顶部,天花板看起来也遥远得不可触及
, 她不禁想:自己之前对这层楼的高度进行目测,误差有这么大吗?
她更加觉得,是钻进“兔子洞”的自己两人变小了。
在下边一层看到的.上方是明亮的,在这一层的半空看到的地面是点缀着明灯,而身处其中,
光既无法从下边透上来,也没有从上边落下来。房间里的灯光仿佛熄灭了许多,以至于入眼所见
的狭小范围内,昏暗的光芒就好似雾气-样稀薄, 仿佛会随着吹来的风,在大街小巷里流淌。
远一点的事物,鹫峰红苑怎么都看不分明,她循着昏暗中传来的含糊的窃窃私语望去,有一
些东西似乎在躲着自己两人,一晃眼就不见了身影。大胖子先生却是-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大胖
子先生身上的藤蔓似乎在嗅探着某种气息,徐徐向四周蔓延,不-会,这些怪异的植物将周边的
房间和墙壁粉饰成了阴沉的绿色。然而,并没有改变这里阴森冷硬的基调,因为,这绿色也是晦
暗的,令人心情低落。
“先生,你以前来过这边吗?”驾峰红苑问道。
大胖子先生没有理会,似乎没有听到,它的身体突然- -阵颤抖,嘴巴发出不明所以的黏声,
好似- -个人在嚼着口水。它身上一直在分泌出奇怪的粘液,这一下,就好似抖筛子- -样,粘嗒嗒
地落了一大滩。它背对着鹫峰红苑,昏暗的光线似乎要将它还算是人形的轮廓给抹去了,让注视
着它的鹫峰红苑有些不安。
“先生?”鹫峰红苑又轻声问
咕噜”.大胖子先生发出听不懂的声音,它似乎在回答鹫峰红苑的问题
但鹭峰红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从中得到答案,在她的眼中,它那粗胖的身体轰然塌陷,就好似
一滩烂泥摔在地面的粘液里。
鹫峰红苑吓得瞪大了眼睛,她不断后退,找到了从楼顶平台撤退的路线。这里没有楼梯,但
只要找好高度,跳到下面的房顶,大概是不会摔断腿的吧?她这么想着,但还想再等等,大胖子
先生似乎出了点问题,但它是带路人。她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大胖子先生的指引,自己该如何才
能在这么广袤的楼层中,找到去往上边一层的楼梯。
这里有多少房间?有多少过道?驾峰红苑根本就数不清,正如夜空里的繁星,所有在闪烁灯
火的房间,远远看去像是美好的,可是,如果有选择,她宁愿不去接近。在这么怪诞的世界里,
哪怕是光,也可能只是引诱飞蛾的陷阱。
鹫峰红苑退到了平台边缘,看了看下边,再次对那团在黏液里蠕动的植物喊道:“先生! ?
回应她的是陡然频繁起来的悉悉索索的声响,这些声音来自她的下方,似乎从四面八方钻出
来。鹫峰红苑的眼睛眨都不敢眨,死命地盯着昏暗处。先是一-个半人高的轮廓露出身影,紧接着
是两只,三只,更多只.身体肥胖,四肢短小,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它们匍匐着,一个紧挨
着一个,前方被挡住了,就叠在同伴的身上。
这些东西依稀像是老鼠。可鹫峰红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老鼠。那一簇簇冒若红光的眼
睛令人发怵。她所在的平台已经被它们从下方包围了,它们从那些看不到的角落,过道和房间里
钻出来,数量简直不可思议,仿佛这一带就是 它们的老巢。
这一下,漫山遍野的鼠影让鹫峰红苑无路可逃,她惊骇地再次喊道:“大胖子先生! ”
“噗嚕地上的黏液被溅飞,已经爬满房间和墙壁的藤蔓如同一条条纠缠不休的森蚺
, 朝鼠群的方向扑去。怪异的植物和怪异的老鼠甫一 接触,-场混乱的大战就爆发了。老鼠们眨
着猩红的眼睛,扑上去,用瓜子,用牙齿,撕咬着这些藤蔓,发出“咔咔咔一” 的声响,密集
得就如同鞭炮- -样。然而,怪异的植物在坚硬度上更胜一筹,它们被一个个扫飞,拍成肉酱,破
烂的躯体和内脏横”飞,将下边平台变成了地狱般的景象。
瘫软在粘液中,不成人形的身躯再次隆起来,在- -阵阵扭动中,再次恢复成人形。驾峰红苑
惊喜地叫着:“先生 !你总算好起来了。”
“呸。"恢复人形的大胖子先生厌弃地吐了一口唾沫,身上的藤蔓不由分说再次缠住了鹫峰
红苑,“小心, 更加糟糕的东西来了!马恩那家伙有没有和你说过,这里很危险。
“刚刚是怎么回事?”鹫峰红苑不由得问。大胖子先生恢复原状,总算让她的不安重新吞回
肚子里,尽管眼前的混战既残忍又恶心,但她依旧相信,激情又沉稳的大胖子先生一定有办法解
决的。就算打不过,跳起来不也可以吗?
“我在找一一些树这里不是每一-层都会如外边一样,到处都是树林和植物。”大胖子先生
的声音也渐渐恢复正常了,“你在 下边几层也没看到过多少植物吧?在结缘神的噩梦里,这是很
罕见的,但既然存在,罕见就有了更深层的意义。我曾经花了很长时间游逛在噩梦里,无论是外
边,还是这里,我都去过很远的地方,可我只在这里看到过这栋现代化的人造建筑。
“是这样吗?”鹫峰红苑并不是太惊讶,虽然她没去过噩梦的其它地方,但确实只有这一次
见过这些现代建筑。不仅仅是其外观就是一个巨大的馆类建筑,其内里的种种景象,也近似于她
认知中的房间,乃至于眼前的城市一这么广 袤的空间,这么多的房间,这么多的过道,哪怕布
局凌乱,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城市了吧。
她从高空向下望,只觉得这片区域甚至比日岛的一些县还要大。
大胖子先生说得对,这里那么独特,一定有着别样的意义,这些事物的内在是扭曲的,可外
表却很容易就让人们认知,哪怕是混乱的构造和布局,也仿佛曾经有很多人在这里居住,建设,,
然后无序地扩大了居住点一在 鹫峰红苑的记忆里,她也读过相关的书籍,其中就有介绍过,无
论是古怪还是现代,在社会快速发展,人群高度聚集的时候,都出现过因为规划失败而导致的混
乱城市,无论其内部生态,还是城市本身的结构,都带着浓郁的混乱的色彩。
与之相比,这栋奇怪的建筑,乃至于下边的房间迷宫,以及这一层的巨大城市构造, 其实都
挺符合现实的情况。而其中人迹稀少,既是动物又是怪物的生命在活跃,也给她一种废弃遗迹的
感觉。
她又想起了,在噩梦的山峦和森林里,那些举着火把,身披灰袍,-遍遍巡游,看似人又其.
实不是人类的怪诞存在。大家都觉得它们曾经是人类,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噩梦里,还有如
此巨大的数量。那么,它们会不会曾经就是建造了这栋馆类建筑,生存在这片城市遗迹里的人们
呢?
这些数量庞大的生命,并非全然怪诞,至少其外形表征能够让人联想起平日里接触过的事物。 它们总不可能凭空生成,总要有个来历吧?难道不知真面目的“结缘神”也会如此在意这些“
梦中事物”的外表吗?鹫峰红苑-直都觉得,只有十分深入人类,才会在潜意识里带有“人”的
意识,从而构筑出似是而非,令人眼熟的东西。
这栋人工建筑,乃至于这一层层的人工造物,似乎一直牢牢扎根在这个噩梦里,也不知道有
多久远了。也许在很多年以前,这栋馆类建筑的外表,也没有这么现代化?也许在古代,在“结
缘神”同样出没的年代,这些建筑其实是更符合当时古人们的审美意识?
鹫峰红苑想了许多许多,这些都不是她认真去想的,只是灵光不断闪现。她是一个巫女,对
“神明”带着敬畏,恐惧和探究的心态,所以,这些奇妙的灵感,就像是在解答她的一个又-个
疑惑。她得到了这些答案,也许不是正确的,但她在回去之后,总该可以说:自己真的近距离接
触过“神明”的世界了,那里确实有人类的一席之地。
这么想的话,因为“神明”的强大和诡异,而对人类的未来惶惶不安的人,一定会得到安慰
吧?
马恩先生,大胖子先生,也许还有其他——他们和上原专务等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们真
的生存在这里,哪怕只是残骸,有着各种匪夷所思之处,令人感到悲哀,但从另一个角度去想,
他们所代表的,不正是人类的足迹吗?
其他人说“旋律”如何如何,神社里也供奉着“蟾蜍神”,可是,从来都没有一个庞大而诡
秘的存在,留下了如此深刻的人类的足迹。
鹫峰红苑心神激荡,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窥视到了“结缘神” 的秘密:它的存在,远比其它
的怪诞离奇之事物更靠近人类。而它也必然已经深入到人类的世界里,存在于人们的生活和意识
形态之中了。
她为窥见到的这个秘密而颤抖。结缘神,是人类不可战胜的,在有人的地方,也不可能真正
被封印,它和潮涨潮落的“旋律” ,和神社里的“蟾蜍神”是本质上完全不同的存在。
“这栋建筑里隐藏着许多秘密,但不是人类该来的地方。”大胖子先生的声音低沉了许多:
“我和马恩不得不留在这里,我们是没办法离开了,但你还有希望。你要记住,广田雅美不是广
田雅美- -旦你找到了广田雅美,必须多想想,你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广田雅美。她也许是人,也
许是别的东——其实,我过去也对马恩说过类似的话,但我现在——我现在也无法肯定自己的
想法了。
广田雅美不是广田雅美?鹫峰红苑有些惊愕,但在这场婚礼上,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位新娘身
上迥异于常人之处,有些时候,这位即将成婚的女人真的有-些奇怪的表现,令人感到阴森。不
过,她猜测,要和她结婚的马恩先生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自己这位未婚妻的可怕模样呢?
“我,我能理解的。”鹫峰红苑坚定地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她的态度让大胖子先生有点惊疑不定,但似乎明白了什么般,又有些欣慰,它的语气放缓了
对她说:“无论如何, 不要和她正面冲突,否则你会死的,也许会遇到比死还要可怕的事情。
“大胖子先生,你也是——因为广田小姐鹫峰红苑有些难以启齿,她甚至想问,它刚
才的异常是不是也和广田雅美有关。
“不是。她的事情和我无关。”大胖子却肯定地回答,“我是为了另一 个人,就像马恩遇到
了广我们都有各自的缘分,也在彼此的命运中相互勾兑。”
看着鹫峰红苑炯炯有神的目光,-副要挺故事的表情,它立刻刹住了话题:“好了, 我的事
情也和你无关。”
鹫峰红苑暗地里撇嘴,有些意兴阑珊。
就在两人交谈期间,那些看似无穷无尽的鼠群已经-哄而散。它们始终无法突破藤蔓的防御
圈,终于也知道害怕,留下了一地的尸体。弥散在空气里的浓郁腥臭很难忽视,可是,鹫峰红苑
没办法不呼吸,她注意到,有一些体型硕大的老鼠竟然在稍远的地方啃食自己同伴的尸体,贪婪
恶毒,令人汗毛直竖。
“我尝试沟通结缘神,但是,失败了。”大胖子说起正事,-点都不忌讳,“这栋建筑虽然
是在结缘神的噩梦里,这里的全部事物都和结缘神脱不开干系,可不知道为何,和结缘神有关的
仪式在这里很容易失效。”
他又咕哝了几句,鹫峰红苑只是依稀听到:“ 她明明也在这里为响仪式
鹫峰红苑八卦式地猜测,这位大胖子先生的故事里,或许也有-位结缘神的巫女?自己能够
得到对方的帮助,是不是因为自己也是个巫女?这很容易就从她的装扮上看出来。
鹫峰红苑还是没有追究仪式和沟通结缘神的事,尽管结缘神已经变成了麻烦的根本,但她现
在更觉得,结缘神是没办法按照常识里的敌人和朋友这般划分的,就如同那些将“旋律”挂在嘴
边,-边说着危险,- -边又不断深入其中的人们。
她扪心自问,利用“旋律”的人们,与利用“神明”的上原专务和邪教相比,又有什么不同
呢?所有和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沟通的仪式都是危险的,但这个世界上,危险的东西很多,当人
们行差踏错的时候,无论有没有怪诞离奇的因素,都会酿成大错。
不过,她以后绝对不会主动跟无关的人提起这些怪诞离奇的东西,因为,她也不知道是谁会
为这些错误买单,人们总是很难在这些怪诞离奇之事物面前确保自己不会行差踏错。神主应该也
清楚这些东西,他就从来只说故事,不提事实,人们也从来不当一回事。如果只是故事,让人为
之荒诞而发笑,那就心满意足了。
神主那么古板,但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呢。鹫峰红苑如今很是感激,神主和其他人,-直都
让她呆在一个安定平和,只有常识存在的世界里。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鹫峰红苑问到,她还是惦记着时间,自己进入这栋建筑里,已经
走了很久很久。她也不知道有多久了,她希望自己找到广田小姐的时候,外边的同伴们还活着。
“必须找到树一” 大胖子肯定地说,但它顿了顿,话锋-转,又说:“但你的目标不是往
上走,而是找到广田雅美,对不对?”
“广田小姐不是在上边?”鹫峰红苑有些奇怪,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要到上边的楼层去,说不
定要到尽头,才能找到广田小姐。她也说不清为何自己这么想,大胖子先生提到了,她才意识到
:从来都没有人明确说过广田小姐具体在什么地方,马恩先生也只是让她上楼,可是,那也只是
因为广田小姐不在下边罢了。
无论大胖子先生还是马恩先生,都无法具体说出,广田小姐究竟会在几楼。她猛然醒悟,自
己执拗地要往.上走,其实是有问题的。
“来到这种地方,又无法离开,当然会想要去到最上边,看看那里究竞有什么秘密吧?”大
胖子先生不以为意,这么说到:“我会 - 直陪若你,我在这里有很多很多时间。我们可以在这里
随意转转,说不定就有线索了,这里很危险,但我可以保护你。
“您和马恩先生不一样?”鹫峰红苑问。
“当然,他——至少还有一部分活着。”大胖子平静地说,“他跟你说过吗? 留在这里的,
不过是残胲罢了。不过,也许我的一部分也还活着?如果马恩那家伙运气好的话,也许,说不定
可能他的声音又渐渐咕哝起来。
虽然鹫峰红苑能够从“黄泉”的情况去对照这些说辞,但其实要真正理解,还是挺难的,她
很快就不去想了。因为,大胖子先生已经带着她跳出平台,向下方的房间和过道俯冲,风的呼啸
声将她的所有纠结都堵在脑海深处。
“我好像来过这里,有点似曾相识,但不是这一带。这里很广阔,马恩肯定从来都没有见过。”大胖子这么喃喃说着, “他和我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东西,每个人都只会去往他能去的楼层。 你能和我抵达这里, 肯定是因为你注定会来这里。结缘神是不可思议的,它的噩梦里隐藏了太
多的秘密。
它又警告到:“不要追究这 里的秘密,这些秘密只会害死你。”
两人落在“下方的过道上,大胖子沉重的躯体总是让它的行动显得很粗暴,地面和房间又- -次
裂开了,但是,被破坏的地方相比起这里的广袤,不过是沧海一粟。
鹫峰红苑在大胖子的保护下,朝看起来可以走通的路线行进,有时前方是死胡同,大胖子就
会用暴力的方式,硬生生开辟出道路-路上,鹫峰红苑都没有遇到真正的危险,那些居住在这
里的东西似乎在避着大胖子,远远就藏了起来。